“占领华尔街”运动不是空穴来风，而是国家机器与富人体制狼狈为奸，富人财富累积加速，中产及穷人得不到国家照顾。要恢复社会公义，首要之务是恢复自由主义均衡的知识与道德力量。
自从九月十七日“占领华尔街”运动在纽约展开以来，十月十五日被该运动定为全球“愤怒日”，达到这场运动的第一个高潮，八十二国、九百五十一个城市响应，这天的口号是“团结让全球改变”。两天后的十月十七日是联合国的“国际消除贫穷日”，“全球抗贫联盟”也发起“起身行动，打击贫穷”的呼吁。贫富不公，如何消除贫穷，现已成了全球公愤的最大课题。当全球绝大多数人“肚中都有一团怒火”，“占领华尔街”运动就不会结束，在经过第一次高潮后，全球人民在等待第二个高潮。
今天的世界，诚如“占领华尔街”运动所宣称的，已到了另一次“十月革命”的前夕。这次革命与从前涉及意识形态与政权争夺的革命不同，而是涉及财富的垄断与分配正义的社会革命。因为人们都知道，古典的政治理论视国家机器为中立的工具，必须扮演调节贫富的功能，但现在因财经问题高度复杂，使得少数有钱人利用这种复杂性，不断假借市场之名来扩大权力，财权的被垄断甚至侵蚀了国家机器的中立性，使它荒废了调节贫穷的功能。
于是，国家机器、整个富人的体制狼狈为奸，富人加速其财富累积的速度，中产阶级及穷人完全得不到国家的照顾，贫富的两极分化遂告形成，而且持续在加速之中。这次“占领华尔街”运动会获致如此广泛的回响，已非常清楚显示全球人民已忍无可忍。
“占领华尔街”这场新十月革命同时也是一场心灵革命，要终结人心的无止境贪婪和重建基本公义。任何人都知道这种形态的革命最难。
自从一九五六年赫鲁晓夫鞭尸斯大林之后，苏联革命的暴政为世所知，从此“革命”成了脏字眼，西方知识分子对工农也失去信心，而以中产不满分子为核心。发生于法国的“情境运动”就是新群众运动的主要模式，它不强调意识形态，除了不满外并没有特别设定的目标。它非常即兴、愤怒而犬儒，更接近无政府主义，也彷佛是在搞一场大型的观念艺术表演。
这次“占领华尔街”运动会让人想到：它的终极目标是什么？贪婪与贫富不公乃是公共课题，既然是公共课题，它就必须有一些公共手段，例如国会如何立法监督，财经政策如何改革等，“占领华尔街”运动在这方面可有任何主张？人们的愤怒不满是暂时的，这种不满如果不能具体化并被落实，不满的情绪就会很快冷却。“占领华尔街”运动已鼓舞起极大的不满动能和期望，如果一事无成地早早落幕，那么贫富问题必将更为恶化，失望的人心极有可能激进化，没有人能够预测会出现多可怕的结果。因此世人多数都期望“占领华尔街”能进一步发展，衍生出一个公共论坛，将人心的愤怒不满蜕变为知识的力量，落实为体制改革及人心革命的动能。
在这一点上，我们可以期待，但却不敢有奢望。因为在西方史及人类文明史上，十八及十九世纪，人们都还相信“自由、平等、博爱”这种比较均衡的价值，但到了近代，人们只谈自由，而不再谈平等与博爱，当价值世界已变得单向化，最后一定走到贪婪的自由、自私的自由、剥削的自由这个方向。
近代的世界在这种价值的单向化里，人们只相信金钱名利的至高无上，而对弱势者则连最基本的关怀也缺乏，弱势者已被视为失败者，失败者是他们自己没有竞争力。这种“泛竞争力”的世界观已使得世界成了一个新的弱肉强食的丛林，用当代思想家艾柯(Umberto Eco)的话来说，整个人类其实是走在文明倒退的再封建化的路上。
世界的如此走向，其实与近代财经思想和社会思想的变迁有着密切的关系。近代财经思想从一九五零年代起即右翼挂帅，他们把自由窄化为竞争，竞争又窄化为贪婪；而面对右翼的势力，自由主义者完全没有制衡的知识与政治力量。要恢复社会的公义，首要之务就是要恢复自由主义均衡的知识与道德力量。
可是我们也知道，自由主义被污名化已超过了半个世纪，在西方已无人敢说平等，平等就是共产主义，就是主张专制。当自由主义的中道价值无法重建，“占领华尔街”运动所反对的那些现象就无法被制衡。“占领华尔街”不能只有情绪的力量，还必须有自由主义知识的力量，而这个知识的力量缺席已久！
对“占领华尔街”运动，人们理应乐观以待，但由当代价值与思想的变迁，我们对这种乐观还是不得不有所保留。世界的不公平绝非一朝一夕所致，要让世界变得公平，也绝不可能一朝一夕即能奏功，那是个大工程，要由许多小工程积累而成，“占领华尔街”的人有这样的认知吗？
亚洲周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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