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楚寒
时光来到五月下旬,当槐花缀满枝头清香四溢的时候,那个日子又临近了。每年的此刻,我们都有一种难言的悲伤,在心间缓缓流淌、弥漫。一年,两年,三年,十年,…,我们年复一年地,将记忆留存。时至今日,已是第二十二个年头了,一场国族延续至今的精神创伤,仍未愈合。
岁月如此漫长,却又白驹过隙,当纪念日到来,我们就会忆起那令人神往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,还有那一具具年轻美好的生命,在那个黑漆漆的夜扑扑倒下,大地灼焦烁亮。如今在浩瀚的星空下凝望,伫立怀想,你们,那年远逝的少年人,是否已身处一个迢遥的自由国度?
那是一个洋溢着理想、追求、使命感、思潮如海、行动宛若江河湍流的时代,革新的梦想在万千人心中跃动。那年的你们,站立在时代的前台,像风中不虞而翔的飞鸟。
你们不是螺丝钉,你们只想在成长的道路上留下印迹。你们不是闹事的顽童,你们只是期望自己生长于斯的这个国家能够革故鼎新、展露新貌。整整一季春天你们都在坚持,那青春的热情如春芽吐绿,诚挚如清泉,信念如金,意志如扬帆击水的船队。这喷薄的浪潮冲涤着古老的东方大地,并且将要淹没污浊和腐朽。你们是一群纯真的孩子,是我们似曾相识的同学、朋友、兄弟和姐妹。你们是地上自由的歌者,是一众不识愁滋味的少年人。
谁愿与死神立约?谁曾将凶兆潜伏?那一夜像泼墨般漆黑,明月高悬,照彻深邃不见底的星空。活着是虚空,死去是上升,站立是救赎,倒下是在伤痕之地抛撒希望,寒光正一寸寸逼近你们的身体,你们在黎明前夕倒下,以各种姿势横陈长街,血迹慢慢淡澉、消褪。你们头顶之上是睁大了眼睛的繁星点点,俯瞰着强烈的照明和呼啸如电的火光。你们再也闻不到槐花的芬香,你们再也不能歌唱,天空响起低沉的哀音,黑暗成为无限。
你们的肉身归入尘土,灵魂在地上却没有凭据。我们痛彻心扉,眼睁睁看着那嗜血的剑、暴虐的火、掩盖真相的密云、抹除记忆的霜雪如顽石般沉重,肆无忌惮地在风中狂舞,街景重新成为街景,沉默重新归于沉默。你们就此消散于岁月的烟尘之中,仿佛从未曾诞生,也从来不曾存在过似的。你们成为一粒粒被遗落荒野的草籽,或者草籽旁的微尘,永远见不到天日。你们是民族患上失忆症的病因,日后沉沦命运的谶语。你们是生还者欲哭无泪的苦楚,隐忍不言的伤痛。
失去你们的这片土地,一个闪光的时代结束了。在那遥远的另一片土地,却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时代。你们本该有漫长的人生,却凋谢在青春年华。当母亲再也呼唤不回她们的孩子,这流人血的都城在道德上已经破产,六十响城头庆典上再怎么轰隆隆的礼炮声,也抵不上少年人发自肺腑的一声呐喊,二十载盛世荣景不过是虚浮的泡沫,那年春天广场上的场景却足已传颂千年。待到这一切歌舞升平被历史嘲弄的时候,你们的身影必会跨越时光的界河,走向亿万人心,一直走到后代人的心坎。
孤寂的草籽总是会有人记住的。我们要你们知道,这二十多年来多少人梦已碎,心未死,任世事变幻仍始终不渝地守护着一份记忆。那些在小范围内悄密举办的纪念活动是良心的祭奠,维多利亚公园年年亮起的烛光是香江的祭奠,令人动容的哀婉旋律是音乐人的祭奠,栩栩如生的浮雕和雕像是艺术家的祭奠,义正辞严的声明是知识人的祭奠,穿上白色的衣服、佩戴一朵白花是人群的祭奠。我们发愿,要将你们安放在心中,如同将星星安放在夜空,郑重、虔诚。我们和你们如此遥远,如同此岸和彼岸。我们和你们又紧紧相连,如同树干和树根。
我们知道,忘记你们就是让你们再度死亡。在坚硬冰冷的高墙面前,记忆就是力量。我们拒绝遗忘,而竭力让记忆之树长青、不倒,否则内疚和不安将会伴随我们的一生。短暂的是人生,长久的是历史,为此我们期盼在那不太遥远的将来,在这城中定要矗立起一座纪念碑,或者一堵哭墙,将你们的名字一个不漏地刻在上面,让你们的精神之光定格在历史的长河之中。这份期盼是承诺和责任,也是为了生命和人性、自由和尊严。此时此刻,就让彼此在星空下互相汲取力量,然后期待着终有一日,顽石变为泉源,高墙化为水池。
今夜我们在五月的星空下凝望,为你们献上今春的第一束槐花,用露水、泪水、白色的花瓣和一个国家的负荆,面向你们鲜血浇灌的这片土地,低首,祭拜。我们知道,纵使我们付出所有,也达不到你们受难的高度。二十二年了,我们找不到一抔黄土,能让你们在地下得到安息,只能为那国求平安,为你们求安慰。唯将今夕深深的一凝望,抵二十二年胸中的块垒、心中的悲怆。再埋下一粒粒比花朵还要大的希望的种子。它们将是未来。
写于二零一一年五月二十三日、二十四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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